母愛偉大、為母則強，這些都是對媽媽含辛茹苦地生兒育女的讚美；但在現今社會的刻板印象下，有時候卻反而成為了對母親的無形枷鎖。對母職的過度期許及要求，或許會令我們忽視了母親的無助和脆弱。

香港新銳導演及編劇陳小娟（Oliver）的新作《虎毒不》，請來本地新生代女演員談善言（阿談）擔任女主角，與大家一起探討女性所面對的育兒困境。電影透過描寫「阿談」飾演的新手媽媽的「喪偶式育兒」經歷，將關照視角聚焦於面對性別分工桎梏的現代女性，並藉此給新手母親一個擁抱。在這次訪談中，小娟與阿談除了分享電影拍攝期間的苦與樂之外，亦大談對母愛、兩性關係的看法。

Text: Monica Lau

Photography: Alexander Yeung, assisted by Kapo and Victor Tang

Styling: Sol So, Lucas Tang

Makeup: Karen Yiu@hkmakeupartist (Oliver), German Cheung (Hedwig)

Hair: Daisy Ho (Oliver), Larry Ho@IL COLPO (Hedwig) 

J：《旭茉JESSICA》

O：陳小娟

T：談善言

J：小娟、阿談，你們的新作《虎毒不》將於4月24日公映，可以分享一下拍攝期間的難忘經歷嗎？

T：我在電影中飾演新手母親淑貞，所以有很多與嬰兒一起拍攝的戲份，這絕對是一大挑戰，因為我們難以控制BB演員的反應。劇組請來6、7個嬰兒輪流參與拍攝，我通常會盡量親自抱著BB，一直哄著她，待她情緒穩定下來，沒有再哭鬧時，我就會馬上請導演roll機進行拍攝，而我亦要立即進入演出狀態。

O：對呀，所以阿談被「剝削」了一些培養情緒、讓自己入戲的時間。由於每一位BB演員的作息時間表都不一樣，工作時間亦不能太長，因此我們要盡量把握她們清醒的時間去進行拍攝，而且，能否順利拍攝，還要視乎BB當時的情緒狀態。另一方面，拍攝這部電影時正值後疫情時期，我本想安排一些阿談與BB親嘴的戲份，但基於衛生方面的考量，再者，BB演員的父母亦未必接受得到如此親密的場面，所以我只好打消這個念頭。

T：此外，小娟一直擔心我的「媽媽感」不足，看起來不像一位產後母親，因此正式開拍前，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去做資料搜集，藉此了解新手母親的特點，並嘗試增強我身上的「媽媽感」。試鏡時，小娟說我太纖瘦，因此我為淑貞這個角色而刻意增肥20磅。由於身體及體型上的變化正正就是其中一個令淑貞感到懊惱的原因，所以增肥的確有助我更容易入戲。

探討女性育兒困境

J：小娟，你為何會選擇以「新手母親的育兒悲歌」作為這部電影的題材呢？這與你的自身經歷有甚麼關係嗎？

O：大約5年前，我誕下兒子，成為新手媽媽為我帶來很大衝擊。坦白說，照顧小朋友的過程中，我曾經歷過不少使我感到束手無策的時刻，不但讓我情緒崩潰，更曾令我產生過一些負面的念頭。這亦使我想起成為母親前聽聞過的一些社會悲劇，當時的我並不理解悲劇中的女性為何會做出傷害自己及親生骨肉的行為，甚至會用帶有批判性的目光去看這些事件。但是，當我親歷其境後，才發現原來有很多不同原因都會令新手母親產生種種負面想法，例如荷爾蒙改變、社會的期望、家庭角色轉變所帶來的困難等。

而且，社會大眾很少會討論這個問題，或許因為大家都認為母愛偉大、為母則強是理所當然的，而且描寫新手母親內心掙扎的影視作品亦不多見，導致這些媽媽無法找到情緒出口，所以我希望探討一下這個問題。

J：你有將自己的親身經歷加入劇本內嗎？

O：有呀，我的兒子小時候很愛哭，這類高敏感型BB即使吃得飽、睡得夠，也會照樣哭個不停，因此照顧他們份外困難。根據資料搜集所得，照顧這類「難湊」的BB，很大機會令媽媽出現抑鬱問題。此外，我曾患上乳腺炎，想不到它所帶來的劇痛比自然分娩還要痛，我將這些情節都加入了電影之中。

談善言：

拍攝《虎毒不》後，我更能體會媽媽的奉獻，亦對新手母親所面對的掙扎多了一份體諒和理解。

刻意增肥20磅助入戲

J：阿談，你事前如何揣摩角色呢？

T：電影開拍前，我與小娟都閱讀了一本名為《孩子，我好想成為你最好的媽媽》的書籍，該書的作者是一位曾患有「產後精神病」的女性，書內詳盡剖析了她患病期間的內心掙扎和心路歷程。此外，在劇組的安排下，我們曾經跟很多媽媽會面，我亦有找身邊已為人母的朋友聊天，藉此了解她們在生育前後的心境變化，以及所面對的困難，例如婆熄糾紛、與丈夫和BB相處的問題等。這些資料都有助我去想像淑貞面對以上問題時的心理狀況，而刻意增磅後的體形變化亦對我進入角色大有幫助。

J：拍完這部電影後，可有令你們對婚姻、生育、育兒、母愛有另一番體會呢？

T：我本身並沒有生育的打算，但在電影開拍前，我在網上看過很多紀錄女性生產過程的vlog，其中一段影片中的丈夫很關顧妻子的感受，永遠將太太放在第一位，他甚至嚎哭著感謝妻子為他誕下孩子。我當時曾經想過，如果我有這樣的伴侶，我也會願意為他生兒育女。

此外，在拍攝期間跟BB演員互動亦為我帶來很奇妙的感覺，我哄著她時，她會定睛看著我，那一刻，整個世界彷彿突然變得很安靜。此時，我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BB真的很可愛，如果是我的孩子也不錯吧！不過，當電影煞科後，這個想法就消失了。我認為自己不太適合照顧小朋友或寵物，因為責任太重大了，我可不敢許下一輩子的承諾。

O：其實淑貞在電影中的命運本來以悲劇告終，後來，我愈來愈同情這個角色，於是將劇本改了好幾遍，最後，我決定採用一個留白的結局。另一方面，進行資料搜集的過程讓我更了解產後抑鬱症，我希望藉著這部電影引起大家更多的關注和討論。

陳小娟：

大部份人都會覺得香港的兩性關係已經很平等，男性和女性都擁有自己的事業和經濟能力；但這種表面上的平等，可能反而會窒礙真正的進步。

為新手母親提供情緒出口

J：電影拍攝期間，你們有擦出甚麼火花嗎？可以分享一下你們合作期間的難忘經歷嗎？

O：還記得試鏡當天，阿談由踏進房間的一刻直到離去時，面上完全沒有半點笑容，全程保持著低落的情緒。她非常投入角色，亦能充份演繹出不同強度的情緒，又不介意為角色而增肥，所以早在劇本和資金尚未落實時，我經已決定選用阿談為女主角。這次跟她和整個劇組都合作得很愉快，我們更經常把握拍攝空檔大講冷笑話。

T：小娟是一位很會照顧演員感受的導演，她在片場經常問我：「阿談，你OK嗎？」

O：由於淑貞這個角色長期處於心情低落的狀態，而阿談又非常入戲，所以我一直很擔心她會出現情緒崩潰。每次她拍攝哭泣的戲份後，都需要好一段時間才能平伏過來，令我在現場也看得很心痛。

J：拍攝《虎毒不》有為你們帶來甚麼得著嗎？

T：我從前總是站在女兒的角度去看母職、母愛，並且抱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心態，比較少站在母親的立場去看。小娟曾笑言，演繹淑貞這個角色是一種沉浸式體驗，這讓我更能體會媽媽的奉獻，亦對新手母親所面對的掙扎多了一份體諒和理解。

O：我們之前參加了多個國際影展，亦舉行過數場私人試映會，不少女觀眾看完電影後，都特地走過來告訴我，她們從前也曾經歷過片中所描述的情緒低谷，但現在經已走出困境。對於曾經歷過產後抑鬱的女性來說，其中一個痛苦之處就是找不到情緒出口；當她們發現原來自己並不孤單的時候，就會感到釋懷。《虎毒不》能夠引起觀眾的共鳴，證明拍攝這部電影是一個正確決定。

冀引起大眾對性別議題的討論

J：即使身處思想進步的香港，仍有不少女性像淑貞一樣，生活於父權主義下，生兒育女後便被迫放棄夢想，甚至失去自我。作為女性，你們對此有何看法呢？

T：隨著時代進步，大眾對兩性關係的詮釋不斷改變，我認為《虎毒不》就是一個契機去讓大家作出思考和討論。

O：其實我當初撰寫劇本時，的確希望這部電影能夠引起大家在性別議題方面的討論。根據資料搜集所得，不少媽媽的其中一個壓力來源，就是很多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育兒、照顧家庭是女性的責任。我相信《虎毒不》會在香港帶來一些爭議，因為大部份人都會覺得香港的兩性關係已經很平等，男性和女性都擁有自己的事業和經濟能力；但這種表面上的平等，可能反而會窒礙真正的進步。

T：我們都預期電影上映後，坊間會出現一些反對意見，但起碼能夠引發大家的思考和討論，總算是一個好開始。

J：阿談，你早前憑《虎毒不》獲選為第31屆「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最佳女演員，可以分享一下得獎感受嗎？

T：我當然很開心，從來沒有想過能夠有機會得到最佳女演員獎項，這次獲獎標誌著我在演藝路上的進步。另一方面，坦白說，《虎毒不》並非一套「易入口」的電影，相信這個獎項會令大眾更留意這部作品，從而吸引更多人入場觀看。

J：這次獲獎可有為你角逐「香港電影金像獎」影后打了一支強心針呢？

T：其實真的沒有啊，因為對手太強勁了。我很喜歡鍾雪瑩在《看我今天怎麼說》中的真摯演出，她的角色極具挑戰性，電影的主題亦很有意義。而衛詩雅在《破·地獄》中的表現十分破格，這部電影亦得到廣大觀眾的支持。許恩怡在《久別重逢》中的演出非常亮眼，可說是自帶光芒，她那份跳脫靈動的氣質非常突出。我認為大家的角色都各具特色，近年難得有這麼多女性角色都描寫得如此豐富細膩。

O：阿談獲得「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影后殊榮，絕對實至名歸，如此出色的演員非常值得被看見！我希望她能夠在「金像獎」再下一城！近年香港女演員出現嚴重斷層，但其實本地影視界並不乏具實力的女演員，阿談就是其中一位。希望新一代的導演可以積極支持本地年青女演員，讓她們有機會衝出國際。

後記：

執筆之時，第43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提名名單經已出爐，阿談不負眾望入圍角逐「最佳女主角」，與許恩怡、鍾雪瑩、衛詩雅、區嘉雯爭奪「金像影后」殊榮。值得一提的是，5位女演員皆為首次入圍角逐該獎項，而她們的平均年齡亦創歷屆「金像影后」候選人的新低。多位新生代女演員能夠冒出頭來，代表香港影壇後繼有人，相信這是作為影迷的我們所樂見的。

此外，《旭茉JESSICA》將於4月底與Golden Scene合辦《虎毒不》試映會，並設有fireside chat環節，小娟和阿談屆時將會現身，與JES Network「茉萃薈」成員及現場觀眾一起討論女性賦能。